![]() |
|
|
编者按 年味在哪里?众里寻她千百度,蓦然回首,却是记忆的点滴……值新春之际,我们特别推出一组“过年”系列——物件总会慢慢变老,而思绪不然,它或许永远活在青葱岁月里。 □赵相波 杀年猪 幼时,老家。 过年是从杀年猪开始的,其时间取决于年成的丰歉。收成好,苞谷红苕多,猪到了冬天,有吃的,可以晚点杀;收成不好,苞谷红苕人要吃,那就早点杀。立秋后,猪经过三四个月的催肥,已是膘肥体壮了,看看日历,数数日子,该杀年猪过年了。 在那个缺油少荤的时代,一家人富不富裕、能不能干,年猪的大小、肥瘦是一个重要参照。猪不肥,说明这家人懒,或者养猪不行,或者家里没吃的喂不肥猪……相形之下,“他家的猪今年肥,有四五百斤,膘都比五指厚,嘿嘿!”则是真心的夸赞。 杀猪得请杀猪匠,杀猪匠地位比村长还高,通常牛高马大,一身蛮力,面带凶相的。 女主人家通常在杀猪匠来之前,烧好柴,用煮猪食的大铁锅烧开一大锅水,男主人一般是去借杀猪的宽板凳、刨猪的黄桶。 不用招唤人——院里有的是无事的年轻人,只要看到杀猪匠来了,大家便不约而同赶到主人家,一则无事看热闹,二则在杀猪的时候搭把手,最主要是蹭杀猪饭吃。 以前喂猪,通常是以年计算,不像现在3个月出栏,最多5、6个月,猪吃的是饲料,喂的是添加剂。 那时人都吃不饱,猪吃得就更孬了,农村的孩子,从能干活起,就要打猪草。猪草是什么呢?野生的马齿苋、荠菜、蒲公英、香椿、蕨菜、车前草……这些现在有钱才吃得上的好东西,那以前可是喂猪的,猪吃了应季的蔬菜、野菜,这些菜都带有一定的药性,转化成猪需要的,再转化成人需要的,所以猪肉能不香吗? 杀猪匠来了,牵猪耳朵的、逮猪脚的、按猪头的、抓猪尾巴的、放凳子的、拿大盆放点盐放点水接猪血的、递刀的……每个人都很忙碌,欢声笑语和猪叫声充满院子,响彻几里地。 杀猪匠手起刀落,一刀刺进猪脖子,鲜血从猪脖上缓缓流出,满满一大盆。按猪的人却不敢松手,待猪完全没气了,才能松手,不然没杀死的猪还满院跑,按都按不住。 这边,几锅水已经烧开,众人忙着往黄桶里倒水,待水差不多的时候,大家七手八脚把猪抬进黄桶里,有经验的杀猪匠从猪脚割一小口,用个我现在叫不出什么名的东西往上一套,使劲吹气,直到把猪皮吹大吹胀,直到猪像一只膨大的气球才停,那是一个很费力气的事,所以说能吹牛的人一定很牛。 刨干净了的猪又重新被抬上案板,杀猪匠把刀在另一个磨刀的铁器上咔咔几下,就开始开膛破肚。一群人又忙着帮忙理内脏,猪肝、猪大肠、猪肺等一样一样地取出来,或挂,或用盆装,年轻的媳妇们忙着帮主人家清洗,扯几把蒜苗,扯几个萝卜,抓点泡菜……帮着忙炒了或炖了,盛几大盆出来,摆几桌,请年长的、位尊的陪着杀猪匠喝烧锅酒、吸旱烟。小孩子或蹲或站,锅里有的是红苕干饭,盛一碗干饭就着杀猪汤,能吃几大碗——再也没有吃过那么香的杀猪饭了,以后一周,甚至半月,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还能闻到袖口里的猪肉味! 待放在案板上的猪水汽差不多散尽了,杀猪匠也酒足饭饱了,便开始按照主人家的要求庖丁解猪了,分成大小不一的肉块,主人家当然把最好的一块分给杀猪匠,自然是膘厚的那块,那个年代没有人喜欢吃瘦肉。 今天这家杀猪,明天那家杀猪,一个院里通常有二十来户人家,一直要杀到小年前。那一段时间天天有肉吃,有油汤可喝,想想都幸福,那才真是年的味道。 腊肉 年的味道是烟火的味道,烟火的味道蕴藏在猪肉里,我认为是腊肉的味道。 杀了年猪,一时吃不完,那就用盐巴腌制起来,10斤肉2到3两盐,淡点2两,咸点3两。一则农村人口味重,再则易保存,最主要是腊肉是下饭菜,盐放重点,炒菜不用放盐,还能多吃两碗白米饭。调料不用多放,只需加老姜、辣椒、花椒就够。把盐巴用小火炒热,盐巴微微发黄就够了,再用盐巴的余温将香料的香味逼出来。再就是将切好的肉码盐上味,一块肉大则六七斤,小则三四斤,每块肉反复揉搓,每个地方都要抹到,盐码匀后,一层层把腌制好的肉再放到木桶或木盆里,盖上木板用重物压住,逼出血水,更好入味,还防被猫或耗子偷吃。 每隔24小时翻一下,把上面的翻到下面,把下面的翻到上面。要腌制5到7天,猪脚要多腌两天才入味。 腌好的肉用棕树叶子串起来,老家有的是棕树,棕树叶坚韧,搓成绳,最适合挂肉,几年都不会断。然后挂在灶台上,等待的便是时间的浸润和烟火的洗礼。 老家以前熏肉不像现在,必须得半个月,甚至是一个月,也不必单独熏,农村每天要煮三顿饭,煮饭必须烧柴,就靠灶门出来的灶烟熏制。肉每天要经过三次熏制,直到发黄,发黑,黑黝黝的,像煤炭一样,油浸浸发出亮光,这样才熏好了! 熏好的腊肉挂在檐壁上,或挂在屋梁上,等待的便是时间、风、空气的炮制。时间越长,腊肉越好吃。 吃腊肉的时候,先用柴火烧一下,烧得肉滋滋冒油,再用温水反复洗,洗到肉发黄,发亮,再或蒸,或煮,或炒,若是用蒜苗和莲白炒,那味道绝了,别写了,口水都流在手机上了…… 过年的时候,腊肉的位置至关重要。父母做的腊肉总是那么香,那么令人垂涎三尺,我们像家里的小猫一样,总是仰头看那屋梁上的腊肉一块一块地少了,直到杀下一头年猪的时候。过年也是增胖的时候,腊肉香啊,太下饭了,总是要多吃两碗。 过年送礼的主角也是腊肉,走亲戚就送一块腊肉,再就是几把自制的挂面,亲戚在吃两顿后,回礼也是块腊肉。从正月初二走亲戚开始,到元宵节年过完,那块腊肉还是完整地被送回来,而我们却实实在在地吃饱了,顿顿腊肉之外,还和一大群表亲玩得不亦乐乎。在那没有手机的年代,这种玩法让我们认识亲戚,懂得礼数,看得明白脸色……在年的催促下,逐渐成熟长大。 童年的寒假总是快乐的,因为过年,寒假作业除外…… 现在吃不到以前的腊肉了,一则是猪肉多是催熟的,谁还有闲暇把猪喂一两年?二是没有熏腊肉的条件了,住在城里,因环保不准熏,就是集中熏制,最多半天,烟火气浸润不到肉里。三则是专家常说吃腌制品影响健康,要得病。我的祖辈们吃了一辈子的腌制品,都活了九十多岁,而我偶尔吃一下,技术等级没有拿到“三高”,血压、血脂、血糖三高了…… 怀念以前那带着烟火味的腊肉,唇齿间都是年的味道。 爆米花 “呯”的一声,惊飞的不但是树枝上的鸟儿,还有那沉沉的寒气。 炉火照天地,响声动黑云,旧年就在这呯呯声中沉睡,新年就在这呯呯声中苏醒。 冬天忙碌的不止有杀猪匠、剃头匠,还有那走街串户爆米花的老人,不用打广告,更不用打招呼,听到那声响,便有一大群孩子围过去了,大家早早地盼着爆米花的老人到来。大人们也忙着合计和准备要爆的食物,通常是苞谷,还有大米,麦子也能爆,条件好的还要准备些白砂糖,差的用糖精,糖精超甜,芝麻大小两粒就够了,现在市面上找不到了。装爆米花的袋子早就洗干净并晾干,也有用大陶瓷缸装的,要封严,不然回潮不好吃。再准备点木材或煤炭,便等着爆米花老人的到来。 孩子们没有大人的耐性,如一群欢快的鸟儿,随着响声而动,跟着响声而跑,谁家都不会吝啬那把爆米花,先爆的总是装一大筲箕请孩子们品尝,孩子们抓一大把将嘴塞得满满的,眼里盯的是那通红的炉火和那旋转的葫芦形铁罐,迫不及待等待老人用铁锹撬开铁罐,“呯”的一声炸响,在欢呼声中,那些不起眼的苞米被神奇地变成了花,像一朵朵绽开的棉花、李子花…… 那时的零食很少,孩子却很多,谁家没有三五个孩子,谁家没有五六门亲戚?要过年了,招待孩子们的最廉价也是最美味的就只有爆米花了,花生是有的,但那得预备着大人们下酒,或者卖了换钱,买点油盐酱醋茶。瓜子和糖虽贵,但也得预备点,不能常吃,自家的孩子多,谁家没有几个小馋猫,没等到过年,就被偷吃了,过年拿不出东西来招待客人会被人笑话。所以爆米花管够,家里能装爆米花的口袋,包括洗干净的尿素口袋都用上,装几大袋,一个冬天的零食就够了。 孩子们高兴的不只是有爆米花吃,还有热闹看,最在意的是那黑罐子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,那简直是太上老君的八卦炉,什么东西装进去,都能爆出花来,一小瓷缸苞米放进去,出来却是一大堆。都想去转转那个铁罐,通常老头不让,神奇的是那个罐头上有个钟表样的东西,它会随着炭火移动,到了一定的时候,老头看了看,便知道火候到了,得撬开铁罐了。围成一堆的孩子自然让开,胆小的更是躲得远远的,但总有那么几只鸡几条狗是撵不开的,它们和人一样爱热闹,但往往受惊最大的是它们,随着那一声“呯”,狗发出凄厉的叫声一顿狂奔,鸡一扇翅飞得老高,惊起屋檐上晒太阳的老猫,老猫耸耸背,不满意地盯了几眼,又找地方高卧去了。 终于轮到自家爆米花了,忙着添上好的木材,忙着拉风箱,忙着把地扫干净,忙着整理口袋,忙着把刚爆好的米花拿出来回敬邻居好友,忙着给老头敬烟……尽管忙,但忙得很开心,忙得很实在。 如今的爆米花在电影院里15元一小桶,30元一大桶,比肉还贵,尽管钱袋比以前鼓点,但想想以前,那真是物美价廉,有些舍不得,但小孩要吃,城里也没有爆米花的老人,没办法,买一大桶吧,抓把尝尝,没有童年的味道,只有苦涩,毕竟我们也老了。 孩子们的年在电影院里,还有那说不出味道贵得离谱的爆米花里;我们的年却在回忆里,和回味带甘的爆米花里。 (作者单位:乐至县司法局)
|
【责任编辑:scfzcmw-editor】 |